错位(五)

窗外车流涌动的声音时不时混着几声刺耳的喇叭忽远忽近,走廊地面上的太阳光斑面积向着窗户的方向逐渐缩小,背后靠着的防盗门由冰凉到慢慢染上一丝温热,白昼如涓涓细流般缓缓划过,了无痕迹。也不知道不再多等一会儿,究竟会对不起什么,只豪赌般的把大把时间通通砸进去,而等待——从来都是一个人与时间的狂欢。

 

 

 

 

鬼面一下一下摩挲着手里的名片,似乎这个动作是一个出口,缓解着心里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。他伸出手,透过走廊敞开的窗户比了一下天上太阳移动的位置——约摸一个时辰了。每一次电梯滑动的呼呼声从一楼渐渐逼近,心就止不住地砰砰狂跳起来,一边害怕它在自己所在的楼层停歇,一边又希望它停歇。但每一次,心还没来得及跳得更快,电梯就直直地冲向更高的地方,又直直地降下去,让一颗心也不断地起起伏伏。

 

 

 

 

这种内心的煎熬一遍又一遍,反反复复,让人上瘾。鬼面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。他只觉得,什么东西渐渐地变了。那日沈巍的眼泪,一滴一滴像是砸在了心上某个最脆弱的地方,那时迟暮的阳光似乎是暖的,那时微凉的秋风似乎是轻柔的,那时他留在掌心的温度,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尽。短短几日,他那双含泪的眼睛在脑海中循环放映了无数次,那么好看的眼睛,里面全是自己的倒影。

 

 

 

 

还需要证明什么呢?他不是他。

斩魂使大人对自己,连做戏恐怕他都嫌浪费感情。

 

 

 

 

知道他不是斩魂使,心里最隐匿的角落潜藏的心思却又希望他是,如果他是,哪怕他的眼泪中充满了伪善的算计,哪怕他残留在掌心的余温包裹着欺骗与利用,那也没有关系。可是哪,庇佑苍生的斩魂使大人,对付自己,哪里会耗那么多神思,毕竟——值得他真心算计的,世间怕也只有那独独的一个人吧。

 

 

 

可自己,现在在做什么呢?不过是一个和他頂着同样姓名同样面孔的人朝自己招了招手,自己竟然就轻易地抛下了一切质疑和怨恨奔向了他,还真是——呵,轻佻又下贱。

 

 

 

 

罢了,反正不是他,反正不是那个世界,一场黄粱,终会落空,计较许多,也没有意义。

 

 

 

 

几乎是出电梯的一瞬间,沈巍就愣在了原地。门口,有一个靠门抱胸倚立的人。金色的夕阳光线浅浅勾勒着他的轮廓,温暖的光晕倾洒着,微小的光粒围着他飞舞跳跃,一圈一圈,直到最后绕着露出一截的脚踝滚落在地弹向远处。尽管是黑衣黑裤黑鞋,但此时的他却浑身包裹着一种亲近的柔和感。不像前两次的玄色长袍和墨色长发,眼前的人利落的短发,黑色的衬衫扎进黑色的裤子里,脚上是一双系带的休闲皮鞋——看起来倒和时下的青年没什么差别。

 

 

 

 

远远地见他阖着眼,不知是已经睡着还是只在闭目养神。轻轻走近,却发现远处见到的温和只是假象,离得越近,越能感受到那股森森然的冷气。苍白的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冷硬,斜飞入鬓的剑眉更添锐利,一身黑色倒像是阳光普照中的阴影,煞气严霜。

 

 

 

 

沈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发现那人仍然没有醒转的迹象,垂着眼思索该等他醒来还是直接叫醒他,等他醒自己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吗?似乎不太好。叫醒他该用什么方法叫呢?拍拍肩膀?好像还没有那么熟。直接叫?该叫什么呢?直接“喂”的话不太礼貌……书读五车的沈教授遇到了难题。

 

 

 

 

鬼面原只是阖着眼养神,事实上,电梯何时停住,沈巍何时从电梯出来,他都是知道的,甚至,沈巍从电梯出来一共走了多少步,每步走了几拍,都伴着心脏的节奏知晓的清清楚楚。感觉到沈巍逡巡的目光在上下打量,鬼面不由得有点慌张,等了一会儿,那人站在对面却没了动静,鬼面心里更加没了底。

 

 

 

 

缓缓睁眼,半垂着的眼在镜片下看不清情绪,秀气的眉绞着,眉心皱出了几条小小的浅纹,嘴唇直接抿成了一条线——就差把纠结两个字写在脸上,更不要提那已经快被捏变形的公文包手挽。鬼面想了想自己站的位置,可不把人家的门挡得结结实实的吗?又看着沈巍认认真真纠结的样子,颇觉无语。

 

 

 

 

【咳咳——】鬼面虚握着拳靠在嘴边咳了两声。

 

 

 

 

清晨林间的小鹿受到了惊吓,睁着盈盈的大眼睛一瞬间呆住,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了几下,回过神来,自然地扬起嘴角,眼睛中霎那间布满了闪闪的星辉,灵眸中的笑意溢出眼角,荡起一圈圈涟漪,让人想起春日穿山越岭拂面而来的熹风,任着林间木屋的风铃清脆作响,【你醒啦。】

 

 

 

 

鬼面点了点头,不动声色地让到旁边。

 

 

 

 

沈巍掏出钥匙开了门,将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,转过身朝尚在门口的人说,【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,我去给你倒杯水。】

 

 

 

 

鬼面等他进了里屋再也看不见背影,迟疑了一会儿,方才踱步走进去。深棕色的实木地板,线条简洁的灯具,纯灰色的沙发,素净的米白色靠枕,深咖实木的茶几,茶几靠边上摆着一个玻璃制花瓶,里面插着几株百合,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个藤椅,边上是木质小圆桌,上面放置着几本书……整个客厅的色调偏黑白灰,总体显得硬朗冰冷,冷清阴郁。

 

 

 

 

倒是很像沈巍的风格,鬼面在心中中肯的评价道。

 

 

 

 

唯一不符合沈巍风格的,就是沙发上巨型的黄色玩偶,头圆圆的,身体圆圆的,像两个黄色圆球,竖起的耳朵尖上两截黑色,脸上左右两个红脸蛋,张着嘴傻笑,四肢又短又粗,尾巴弯弯折折的很长——这很不沈巍,鬼面盯着这个神奇的物品,陷入了沉思。

 

 

 

 

【那是小夜上次带回来的,好像是个女孩子送给他的,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摆,便先放在那里了,让你见笑了。】沈巍不好意思地笑笑,端着一杯水递给鬼面,说话间的语气倒像是和什么熟识的老友。

 

 

 

 

鬼面恍然想起他上次解释过的,他的弟弟叫夜尊,而他找自己,估计也是为了想办法找回他的被卷去异世的弟弟。刹那间,像是吃了几斤棉花,心里涌上一种堵堵的感觉,鬼面还没来得及抓住辨别一下是什么情绪,那感觉又一溜烟消散了。只接过水坐到沙发上,淡淡地说道,【与我无关。】

 

 

 

 

沈巍坐到他旁边转角的单人沙发上,正了正神色,伸出手,【初次见面,免贵姓沈,沈巍。】

 

 

 

 

鬼面端着玻璃杯抿了一口,眼神埋在阴影里,晦暗不明。空气中流动的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。像是坐船划在透明的水上,却感知不到水的深度,或许镜面一般的水下,埋藏着数千年未曾喷发过的休眠火山,只是时间太久,人事易变,世人都以为,那不过是一座再也没有可能的死火山。可终究,他没有伸出手,脸色宛如覆盖着一层薄霜,说话间透露的冷意像针一样足以穿透人的心脏,【鬼面。】

 

 

 

 

沈巍似乎料到了他这样的反应,也不觉尴尬,无事发生般收回手,【自异世的轨迹发生变动到现在已经是第七日了,我猜你也一定发现了这个世界和异世的能量体系运转有所不同,这一点估计会给你的生活造成不利的影响。后来我们又带着探测器去过那片草地,科研人员分析出那里是两个世界的通道,但是却没能研究出通道开启闭合的规律,不知道你对这方面有了解吗?毕竟——我猜你也很想回去。】

 

 

 

 

言辞恳切,语气温柔,不细听倒真以为是在为别人着想,呵,虚伪,和那个人,虚伪得如出一辙。鬼面牵起嘴角,扭头冲沈巍做出一个明艳的笑容,【那你可猜错了。我不回去,倒还能省些麻烦。】

 

 

 

 

【那你今日前来?】沈巍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,眼神中却是真实的不解。

 

 

 

 

【美人垂泪相邀,不能不来。】鬼面定定地看着沈巍,语气泰然自若,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,眉宇间更是悠然自得,墨瞳流转出妖治的气息,连眼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都显得无比勾人,与之前的煞气干云判若两人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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