错位（六）
【昂？】微微睁大的眼睛中闪过几丝迷茫，刹那间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瞳孔瞬间放大，明亮的大眼睛剧烈地眨了眨，羽睫更是宛如蝴蝶翅膀受了惊般上下扑动了几下，紧接着，脸上不可控制地升起一丝热度，舌头绊了几下才跌出几个字，【休……休要胡言。】
鬼面本就是有意岔开话题，倒是没料到他的反应这般有趣，更是生了逗趣的心思，【哦——你不信？你看，这身衣服可是专门为你换的呢。】简单一句话，硬是被他说得百转千回，房间中回荡着袅袅不绝的余音，恍惚之间让人想起深山中披石兰带杜若的山鬼，伫立在崖边的巨石上，望着脚下缥缈的风雨层叠的云雾，淡淡思念着那未来赴约的薄情人。鬼面笑意盈盈地朝沈巍的方面倾近，视线明晃晃的追逐着他躲闪的眼神。
沈巍只看了一眼，便觉得眼睛像是被灼烧了一般，只是他那半真半假的语气和过分夸张的笑容掩盖了真实的意图，谁也不知道，他是想让别人把这话当真，还是不想。沈巍向上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，醒转过来，【那我换个问题，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？你来之前发生了什么？】状似泰然自若地扯回话题，微红的耳廓却依旧十分醒目。
看着对面沈巍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生硬地转移话题，鬼面挑了挑眉，心下了然，转而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也十分好笑，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话？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算计就足够摄人心魄？是他刚才的反应过于纯良无害？自己对沈巍的心思竟已经昭然若揭到这种境地？不过是同一张脸，竟忍不住对一个才刚见过三面的人……真是轻浮又冒失。
怎么来的？本来准备好接受斩魂刀的致命一击，谁能想到睁开眼就换了个地方？发生了什么？被英明神武的斩魂使打得满地找牙？还是和十恶不赦的敌人血战了一场？再描述一遍做什么呢？渲染自己的悲惨博得同情？趁机败坏一下斩魂使的名声？倒显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，再者，提他，提他做什么呢？倒显得自己多在乎他似的。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，其他的，无可奉告。】
放下嘴角挂着的笑，瞳仁转眼又被嗖嗖的冷气隔离，萦绕在鬼面周围的妖异气息倏忽之间散得一干二净。或许是他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让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汽凝固，变成微小的细碎冰末纷纷扬扬，或许是他周身散发的冰冷煞气冲进眼睛，遇到温热的眼球液化成雾滴覆在瞳孔上，沈巍只觉得什么东西迷了眼，心里更加疑惑，明明他眼中的痛楚像是实质的利刃在自己的心上剜了一下，转眼又一闪而逝，什么都抓不住，就像是自己的错觉。
鬼面等了一会儿，没有听见沈巍接话，扭头发现他一脸悲戚，眼睛中雾蒙蒙的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。鬼面有瞬间的慌神，这个世界的沈巍怎么这么喜欢哭鼻子？前面两句调戏得太过了？过了好一会儿了反射弧不至于这么长。刚刚说话的语气太重了？明明自己从来没用过这轻柔和缓的语气。太想弟弟而自己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着急了？嗯，有可能。【我不知道如何开启那个通道，也不知道令弟是如何过去的。在我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认为和通道开启没有必然联系，所以告诉你也没有意义。嗯……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。】
鬼面生怕沈巍的眼泪掉下来，一股脑儿说完却发现他仍然呆在那里，两只手紧紧扣在膝盖上，眼神虚无缥缈不知道在想什么，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，显得无助又彷徨。从来没有试过安慰别人的鬼王更加手足无措起来，【斩魂使虽然……虽然和我积怨颇深，但他一向恩怨分明，更不会牵连无辜，令弟的安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，你大可以放心……不过我也不敢保证，我走的时候他……不，不，令弟一定会平安的，你别伤心，他一定会回来的……】
沈巍最近总是觉得神思恍惚，也愈发伤春悲秋起来，竟不知道自己何时走了神，朦胧之间听见一阵阵眷眷切切的声音传来，抬眼看去却发现方才一脸冰霜的人现在满脸写满了紧张，虽然越说越着急，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，但眼神中的关切却是骗不了人的，【面面，我没事。】
沈巍又笑了起来，眼尾弯弯的扫过一片氤氲，像是蘸着露水的桃花静静偏于一隅，花瓣柔柔地洒落，勾起些缱绻的遐思，【哦，那就好。】鬼面发现这样的笑容不免让人迷失，只微愣着点头。【等等！你！你刚才叫我什么？！】
一道惊雷倏忽砸下，惊醒了安眠的蛰虫，从巢穴中微微探出了头，才发现寒气中早已蕴含着丝丝沁人心脾的暖意，新芽在枝头瑟瑟发抖，馥郁的冷香不知从何方传来，昭示着万物复苏，春和景明，新的轮回才刚刚拉开帷幕。曾经喜欢捕杀的大鹰，发现自己的嘴变得柔软无力，让人闻之色变的利爪也变得纤细柔弱，杀戮的念头被明媚的春光消磨殆尽，变成了默默催人耕种的布谷鸟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适祥和中欣然自得。
鬼面惊得站了起来，水杯更是差点没端住砸在地上，眼睛也不会眨了，只微微张着嘴，像半截木头一样愣在那里。沈巍歪着头想了想，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喊了什么，看着他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咪，又站起来十分顺手地捋了捋被他折腾得有点乱的刘海，拍拍他的肩膀，【我说，我昨天菜买多了，面面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呀。】
也不等他答话，便撸起袖子进了厨房，不一会儿，客厅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声音，【沈巍，我劝你不要故作亲近，我又不是你弟弟。】只不过，这声音哑哑的，失去了尖锐的攻击力，只剩下些蜿蜒崎岖的思绪在空中飘荡。
沈巍一边从冰箱拿菜一边笑着回到，【哦，你说你要留下来吃饭呀，我知道了。】
